两个月前，UP主“波桑吃遍世界”说要一个人冒险去柬埔寨，以视频形式揭露境外诈骗。
预告发出后他迅速涨粉，很多人把他当作“正义的斗士”，然而看到最后，大家直呼被骗，纷纷取关，10月17日，波桑一天掉粉7万。
“波桑亡命柬埔寨”系列视频播放量高达2324.9万，同时饱受争议
流量大起大落，一定程度上也反衬出网友对“反诈”话题的关注，内容真实硬核，博主就能获得大量粉丝的信赖，弄虚作假则会被流量反噬。
我们发现，除了反诈中心的官方账号，如今民间反诈揭黑的声势也越来越浩大。“全民反诈”话题在抖音达到28.6亿次播放，快手“防骗”话题下有近7000个相关作品。
杀猪盘、裸聊敲诈、赌博网站、刷单炒信……博主们有的总结新闻案例，送上防坑防骗指南；有的对着镜头哭诉被骗经历，希望大家引以为戒；有的懂点技术，甚至会亲自卧底调查，试图揭开背后的灰黑产。“反诈”正成为博主们的流量密码，这类内容题材究竟要如何操作？流量背后又有哪些故事和风险？我们与四位反诈博主聊了聊。反诈博主揭露的骗局都属于“互联网灰黑产”，包括黑色、灰色两条产业链。“黑产”指黑客攻击、盗取账号、钓鱼网站等网络违法犯罪行为，而“灰产”则是游走在法律边缘，往往为“黑产”提供辅助的争议行为。有业内人士测算，中国的网络黑产从业人员已经超过150万人，他们专业化程度高，组织化运作，在上游利用技术手段窃取用户信息、隐私，在下游则通过诈骗、洗钱、骗贷、勒索、刷单、薅羊毛等各种方式牟利。“一本黑”主理人郭哥（化名）曾是网络安全公司的程序员，2017年他注册了公众号“一本黑”，账号定位是“一双互联网阴暗面的眼睛”，目前有40万粉丝。他擅长用技术手段潜入后台、卧底群组，调查追踪产业链，并以讲故事的方式完整呈现诈骗过程。在他的笔下，黄网、博彩、饭圈、恋童癖、职业删稿人等隐秘灰黑产一一曝光。“一本黑”的内容题材满足了人们的猎奇心理，但真正吸引人的是正义的故事，是点起一根烟就能深入骗子后台内部的老师傅形象。老师傅仅凭一台电脑就可以拿下数据、曝光骗局，类似的操作在前两年的文章中屡见不鲜，深受读者欢迎。后来郭哥告诉大家，老师傅不是一个人，而是以自己为原型的人设，代表正义的一群人。反诈博主的选题多来自于粉丝投稿，不敢报警的受害者会求助于这些懂技术又富有正义感的博主。今年8月，一名遭遇裸聊勒索的网友私信B站UP主“TOM表哥”，希望他帮忙去后台删除自己的通讯录数据。略懂技术的“TOM表哥”“一不小心”进入了骗子的服务器，删除数据后还有意外发现，原来这是个非法网站的聚集地，“捅了骗子老窝了”。于是他顺藤摸瓜，为观众揭开了其中一个赌博杀猪盘的内幕。后台的各项功能中包括风控管理和订单管理，即骗子可随意操控用户的盈亏。回到前台再看，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套路罢了，用户一旦投钱铁定血本无归。“TOM表哥”一般会伪装成受害者和骗子对话，尽力去后台拿到数据和前台对比，再从受害者的角度解说骗局，风格轻松幽默，吸引了168万粉丝。这样的视频播放量逾900万，全站排行榜最高第1名。如果遇到技术无法直接获取的信息，反诈博主还可能去实地暗访调查。据“TOM表哥”观察，杀猪盘是最严重的一种诈骗类型，诈骗金额可能高达数百万。他曾发现一种披着合法外衣的杀猪盘，骗子先以“护肤老师”之名加女性为好友，通过情感聊天建立信任，之后便推荐高价护肤产品，诱导客户网贷消费。为了更深入地了解“护肤老师”的真面目，他分别去了三家公司应聘上班，身上藏了摄像头偷拍，最终以视频形式揭露了内部的管理制度和话术套路，并成功帮助一位受害者追回了十余万元。当地公安局反诈中心的一名民警表示，“TOM表哥”经常为警方提供一些线索和技术支持，这样的自媒体也是警方和政府宣传反诈的重要补充。据《2021年防范新型网络诈骗研究报告》，近年来很多诈骗团伙将诈骗窝点转移到国外，重点集中在缅甸北部、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。网络诈骗跨地域化为打击带来取证难、定罪难等挑战。对于大众来说，被骗款项无法保证一定能全部追回，事前预防还是首要的。实际上，诈骗没有“免疫人群”，博主“给我一个镜头V”认为骗术的基本原理就是抓住了人性的弱点，比如贪婪、欲望、侥幸和无知。“防骗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，我们从坏人的角度切入，演示骗子是如何骗人的，比单纯解说会给人印象更深刻。”“给我一个镜头V”主创陈一川说。这支去年成立的团队非影视专业出身，也没有技术背景，却凭借《诈术》《巫术》等系列原创短片，收获全网粉丝逾500万。以揭露淘宝高价回收手机内幕的视频为例，零差评的店铺愿意用高价回收二手手机，让受害者以为自己赚到了。其实寄过去的手机到了骗子手上就很难再收回了，骗子会拖着不发货，逼迫受害者接受低价收购。类似的题材还有盲盒黑产、闲鱼退款骗局、拼多多砍价灰产、直播刷礼物套路等，由于受众面广，容易出爆款视频。当然，更重要的是真实的剧本、丰富的镜头语言以及生动的演技。主创团队的创作灵感来源于高分国产剧《毛骗》、欧美网剧和深度调查报道，他们自导自演的反派和受害者角色深入人心，方言口音也让角色更贴近现实。无论是扒数据、暗访，还是情景再现，都称得上是硬核的反诈科普。与其说教，不如讲好一个故事。真实生动，这才是反诈博主最大的内容优势。起初不少博主们只是想让更多人了解骗子的套路，避免上当受骗，比起盈利，他们考虑更多的是公益的意义。比如“TOM表哥”业余做视频，每月创作激励一万元左右，没有接过广告。也有一些全职自媒体选择在反诈赛道上进行内容创业，主要包括以下几种形式：“给我一个镜头V”在B站共发布了6个品牌合作的定制视频和动态，包括腾讯、支付宝、小米等，他们会围绕产品去设计剧本，将其融入骗局。今年年初团队开始盈利，收入逐渐稳定。由于反诈博主特殊的账号调性，打广告需要非常谨慎，不然会影响账号可信度。陈一川表示会选择接大牌的广告，拒绝风评差的产品，由于广告少，收入可能只有同体量博主的一半。对于反诈这类内容来说，商业化的确存在局限性，选择范围小，“很多品牌不想投偏严肃的账号”。公众号“灰产圈”拥有18万粉丝，但运营者从未接过广告，认为其有悖初心。他的盈利来源主要是付费社群，2017年至今累计有近万名会员购买了课程，目前一年费用是799元。他表示自媒体创业后实现了第一年买车，第二年买房。
“一本黑”的付费社群调整过定位，在知识星球上起初是教网络安全技术相关的课程，但运营跟不上，交付存在问题，所以现在改为创富、自媒体相关的内容分享。接下来，他打算主推自己做的课程。像其他内容类型一样，反诈博主难免会遇到创作瓶颈，诈骗套路写遍了怎么办？一种方向是往泛财经、消费领域拓展，可做打假评测，比如“给我一个镜头V”的《踩坑系列》。另一种方向是孵化其他赛道的矩阵账号，除“一本黑”外，郭哥还有财经、游戏、漫画等类型的账号，公众号粉丝总共近100万，短视频领域也有2个抖音号粉丝破百万。他认为反诈揭黑这类内容在变现方面肯定是“路比较窄的”，有流量才有收入，不然无法覆盖团队运营和内容产出的成本。可以看到，揭露黑灰产多少触碰了部分人的利益，真相的另一面是不容忽视的风险，轻则删稿封号，重则人肉威胁。“灰产圈”公众号的原创文章占比并不高，但因为涉及许多负面事件，常常遭到举报。去年下半年账号就被举报导致封了1个月，是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。“有人会直接开价问多少钱可以删稿，但我不存在抹黑或虚假宣传，一般就置之不理。”为了应对这种情况，博主会预备一些小号，被封就换其他账号继续更新。在媒体的合作下，“一本黑”曾让某些光明正大做色情擦边的企业倒闭，让一年吸金十几亿的传销组织被查封，还让某知名企业在一天内下架所有非法广告。郭哥感觉自己像英雄，但同时他的个人信息，甚至家人同事的详细信息都被曝光，面对骗子的威胁，他不得不妥协。在另一方面，他也意识到扒取数据的入侵方式是违法的，尽管骗子不会报警，但是想报复并不难。所以现在“一本黑”不会通过技术手段去拿后台数据了。“给我一个镜头V”规避风险的方式是不涉及具体的企业和个人，最大程度地保障账号安全。“TOM表哥”吸取了过去由锤人引起舆论风波的教训，现在内容也是对事不对人。尽管反诈内容的初衷是为了给大众打预防针、做科普，但也招来了一些走上歧路的模仿者。郭哥揭露过大学生卖游戏外挂年入百万，身边一位朋友看到文章后贸然效仿，虽然赚了些钱，但很快外挂被严打，他因为接触网络赌博，工作钱财两失，生活彻底崩坏了。因此，“给我一个镜头V”在情景再现中会特意略过一些技术性的细节，只演出骗子的套路，不求完全一致，能达到防骗效果即可。反诈博主能做的就是摆正价值观，向粉丝强调科普的意义。反诈内容太硬核、细节过多会存在自身安全和他人效仿的风险，而内容不够硬核，甚至以反诈揭黑为噱头作秀，则会引起舆论反弹。就像关于波桑的争议，许多网友分析视频中的种种漏洞，质疑他是否真的去了柬埔寨。在惊险揭黑的氛围营造下，波桑获得了巨大的流量，观众的失望和愤怒也溢出了屏幕。从客观条件看，做反诈内容有一定的门槛，需要了解各种骗局和深入互联网灰黑产，相比官方账号的权威性和专业性，民间博主还需挖掘自身特色，创新科普方式。受访博主都认为全职创业的话，更适合做反诈类短视频，盈利变现机会更大。从主观条件看，帮助别人的成就感是反诈博主坚持下去的动力源泉。一篇文章或一则视频，也许就能挽救因被骗企图自杀的粉丝，也许能让更多人避免受骗、及时止损。反诈博主要创作真实优质的科普内容，而不是借反诈的噱头博取流量，粉丝才会给予积极反馈和投稿素材，这份热爱和责任才能继续传递下去。
作者 | 卷毛
编辑 | 松露
校对 | 盒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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